眼看事迹越来越难作念，得手工资却越来越低，为了拿到提成，一些柜姐初始我方掏钱买货冲事迹。这种被品牌明令不容的行径，当今却成了更多柜姐的生计本领。

作家 | 游云

骨子裁剪 | Yashin

刚夙昔的双十一，不论是在直播间里照旧在电商平台上，好意思妆产物看上去齐卖得火热。与此比拟，阛阓里的一层的好意思妆护肤品专柜，险些是两个全国。

对此，那些一站就是一天的柜姐们，有最直不雅的感受：“莫得主顾了。”

电商和直播兴起，再加上浮滥左迁，每件事齐给好意思妆护肤专柜带来不小的打击。公司也念念降本增效，压力层层传导，终末落在行业最底层的柜姐身上。

眼看事迹越来越难作念，得手工资却越来越低，为了拿到提成，一些柜姐初始我方掏钱买货冲事迹。这种被品牌明令不容的行径，当今却成了更多柜姐的生计本领。

当每个东说念主齐快要被我方背着的野心压垮，柜姐的责任氛围也越来越像“宫斗”，这成了压垮她们的终末一根稻草。

但是去职潮还未夙昔，许多柜姐兜兜转转找了一圈责任，才发现，这份责任竟然依然是我方最佳的选用。

1.

/ 阛阓里的柜台，匿影藏形 /

2023年头，钟丽丽场所的国货物牌从杭州撤走了终末一个柜台。往前数两年，她每年齐阅历了一次撤柜，只不外此次，去职成了惟一的选用。

钟丽丽没时候喘气，她还要赶在阛阓的合同到期前整理货物、清空店面。见知下来的那天是农历大年头二，阛阓里匿影藏形，莫得什么主顾。门店不大，但算上仓库和办公室，有快要一百平。钟丽丽和另一个伴计沿路打理了两天多，才把统统货物全打包好。

休息了泰半年后，钟丽丽干与一家外企大牌好意思妆柜台。实习期和入职培训齐顺利终了，6个月的试用期初始，钟丽丽却对行业透顶失去了信心。从去年头始，她较着地嗅觉到进店的客户少了许多，“放开了以后还不如以前，线下根底作念不了什么交易”。与此同期，品牌降了柜姐的底薪，还改了提成的算法，得手的钱越来越少。

本年2月，赶着试用期的尾巴，她主动提了去职，“再也呆不下去了。”

阛阓越来越冷清了，这是柜姐们共同的感受。

▲柜台无东说念主光顾，加班齐酿成了罚站 / 图虫创意

在护肤品销售行业从业15年的宋萍，去职前每天一上班就惶惶不安念念着事迹的事情。她场所的柜台坐落于省会城市的一线商圈，光顾的主顾一只手齐数得清，淡季以至一整天齐开不了单。

近邻柜台偶然来了大客户，宋萍和共事调养得不行，拉着那边的柜姐问：“谁的主顾？咋卖的？卖啥了？”恨不得马上把主顾抢过来。

之是以要抢主顾，是因为“确切没东说念主逛阛阓了”。为了吸纳新客，阛阓推出了多倍积分、VIP券等各式作为，盼着主顾上门，但就算是来蹭空调的东说念主齐三三两两。

为了冲事迹，宋萍只可线上回拜老客户，运说念好的时候，还能约到几位主顾上门。她自嘲责轻易质越来越像微商，靠微信卖货。

老主顾虽能赞理事迹，但公司要的是“新客野心”，也因此十分敬重自媒体拓客的渠说念。宋萍场所的品牌，条目柜姐洞开小红书账号，还建造了相应的“粉丝野心”：每月粉丝量必须增多100以上。发告白很难涨粉，为了完成野心，宋萍只可自掏腰包，给我方买了300个粉丝。

与“运营自媒体账号”的条目配套的，还有一套按期间运作的事迹监督系统。宋萍被拉进公司的要点跟进群，她称之为“小黑屋”。每天的11点、14点、16点，她要在小黑屋报短信，把当日事迹的完成进程、展望要冲的KPI等等沿路报上。

没开单的时候，主管就会在群里一顿输出：为什么莫得主顾？为什么线上约不到主顾？今天你要完成几许邀约才气填补事迹的缺口？准备卖出去几支精华？客单几许钱？

宋萍被逼着写了几次小作文，检验我方卖不出货的原因，还要把约主顾来柜台的微信聊天记载、电话回拜记载齐发到小黑屋里。“阛阓没主顾”这么的讲解，主管根底不听，而是在群里留住一串“要紧密化地去领会主顾“、“邀主顾就邀出效果来”，要柜姐好好念念念念我方的原因，终末下了敕令：“这周必须把销售赶上去。”

▲眼看薪水越来越低，宋萍浮滥左迁到连9.9的连锁咖啡齐舍不得再喝 / 图虫创意

宋萍忍不下去了，终于决定辞职。走之前，一又友家东说念主齐劝她为了五险一金再忍忍，但她的状态依然差到及其，立场也十分坚硬，“不念念再耗下去了。”

微商式的销售战略无法成为始终之计，同在护肤品柜台的林瑶也深有体会。

3年前，林瑶在小红书的一篇吐槽压力大的条记火了，再加上阛阓的扣头诱东说念主，许多温雅的主顾去阛阓帮她冲事迹，其中还有几位成了她其后的老客户。但到了其后，小红书的柜姐越来越多，主顾总能找到更低的扣头，通过小红书拉来的新客“断崖式着落”。

卖货早就不像以前容易，林瑶的薪水也随之一降再降，以至径直腰斩。以前，她的月收入能达到2万元以上，但本年基本只可拿到2000露面的底薪，数额只消去年的零头。再加上公司的五险一金比例高，有时候一个月下来，挣的钱还不够扣的。

8月是品牌场所集团的销售大月。2022年的8月，林瑶作念了80万事迹，收货很亮眼。谁料，到了2023年的这个时候，也曾的事迹反过来“卷到了我方”。她场所的品牌会参考往年的同期事迹来定野心，本年固然酌情作念了调理，但林瑶的野心照旧被抬到了快要90万。

▲压力大的时候，只消回家和狗狗沿路玩的时候，林瑶才气感受到一点劝慰

品牌很少会讨论经济场合的变化，只念念要同比增长的数字一次比一次漂亮。无数的野心把林瑶压得苦不可言，以前她莫得烟瘾，十天半个月才抽一根，但去职前那段时候，因为事迹压力，一天就能抽半包烟。

在“每年齐会哭”的8月驾临前，林瑶辞职了。她发了一篇帖子：“终于莫得背不够的野心、回不完的收到、作念不完的柜务了。”和她沿路在柜台的四五位共事，也齐在本年接踵离开。

2.

/ 爆款口红色号，

已成时期的眼泪 /

莫得东说念主不追悼好意思妆专柜之前的黄金时期。

那时的阛阓，东说念主气老是很旺。钟丽丽在彩妆柜台“忙疯了”，口红是她缅念念中最火的单品。有个噱头叫作念“女东说念主一世中必备的×个口红色号”，钟丽丽场所的品牌踩上了营销的风口，每出新色号，齐舍得费钱实施。大表姐色、枫叶红色、胡萝卜色......明艳缤纷的色调，带动了一波又一波的浮滥波澜。

来试色的主顾连绵接续，钟丽丽频频要拆新的试用装。一支新的唇釉，两三天不到就会空管。口红更不经用，用劲一涂就会断，断了就再拆新的。有些品牌的试用装单独供货，柜姐不可拆正装，主顾就拿着一次性小刷子，从剩下的一末节旋不出来的口红里，刷一些热情。

▲林瑶在手臂上试热点口红色号

试用装用到这种程度，浮浅意味着正装早就卖到断货了。固然海淘、代购等相貌能以更低的价钱买到相似的口红，主顾照旧心爱冲着爆火色号跑来线下专柜。即便可能因为断货而跑空，但在钟丽丽看来，彩妆产物单价总体偏低，大多数主顾不在乎差价，齐“等不足就念念用”了。

即即是单价相对更高的护肤品，等开单的主顾也排起了长队。在林瑶的柜台，每逢过年未必圣诞节、情东说念主节，主顾一上来就要最“贵妇”的礼盒。听到柜姐先容产物能抗氧化、抗皱、抗虚弱，就满足买单。有些主顾心爱在节日作为期间囤货，频频一囤就是两三万。

“东说念主东说念主手里齐有钱，费钱也大手笔。”宋萍的柜台在最忙的时候，一天管待能30多名主顾。一千多元的护肤套盒，再加上一支精华、一个面霜，统统东西算下来要两三千，却是大多数东说念主的购买标配。

那些年，宋萍险些每个月齐能提前完成下个月的事迹。2019年时她正处孕期，怀胎5个月的时候，曾因体格状态不得不一个月只上了10天班，却作念出了疏淡50万的事迹。

在宋萍看来，当年这么的收货得用“只消50万”描摹。若是不是公司不让甩货，她念念我方阿谁月还不错有更高的事迹，兴许“下个月齐不错在家躺着”。

用宋萍的话来说，“那时候根底莫得pua这一说，事迹作念得好，无谓pua”。到了临产的阿谁月，她出现了先兆流产，刚好赶上促销作为，她还念念坚握，终末在店长的条目下才回家休息。

变化是出其不备的。似乎是整宿之间，钟丽丽发现遮天盖地的口红告白不见足迹，很永劫候再也没出过爆火的口红色号。她的事迹也逐步降到一天不到1万元，其后一齐滑落到3000元就依然算是“很高”。

与此同期，林瑶的主顾在迅速流失，留住来的老客户也在浮滥左迁。也曾找她买最高端系列产物的主顾，逐步换成了次一档的产物。到了节沐日，几天也不一定能卖出去一个高端礼盒。

▲每逢春节、圣诞、情东说念主节等，柜台会推出节日限制礼盒，但销量大不如前，耸峙的东说念主在减少，礼品的价位也在裁减 / 图虫创意

以前，客户大多齐偏疼分类紧密复杂的护肤品：涂在脸上的产物，不错用“眼部/面部”“乳霜/精华”“肌底/功效”“早用/晚用”等一系列标签无穷细分，一款款齐不可彼此替代，必须全部领有。

当今，客户径直精简成一种乳霜涂全脸。

林瑶合计，“各人齐变谨慎了”。以前的主顾还满足听她保举，但当今来专柜的顾宾客东说念主齐知说念我方的肤质得当什么产物，倾销本领不管用了。主顾一张口，频频就是问扣头够不够低、赠品够不够多，接着又比着直播间来论价。

“逛阛阓的东说念主照旧有的，仅仅不来买化妆品了。”在她看来，当今网上信息齐很透明，各人知说念那儿有更合算的，就会多方对比。

这种对比的习尚，让每个柜姐险些齐要阅历过这么的失意：忙前忙后帮主顾试妆一小时，终末只获得一句“且归网上买”。若是赶上共事在这期间开了单，心里就更不是味说念。

宋萍就遭受过这种直说“只来试试，且归线上买”的主顾。她只得一边镇静肠给对方算差价，线下和线上差几许、若何买合适，一边还得留心限制工作时候，以防错过其他潜在主顾。这个经过中，她一朝透露出一点不耐性，就可能被主顾投诉，吃到一张200元的罚单。

有时就算顺利开单了，柜姐也还要濒临各式“超纲”的售后。有东说念主看了直播间发现更低廉，就来条目退差价以至退货；也有东说念主发现电商赠品更多，就来找柜姐要小样。

▲许多品牌初始给小样秀美货号，扶植时需要录入电脑系统，柜姐对小样的主宰权很低 / 图虫创意

宋萍场所的品牌，就是因为线下柜台销量不好，减少了赠品配比。以前，主顾只消购买单个产物就能拿到一些小样，当今就算主顾在柜台放话说“不给小样我就不买了”，宋萍也只可一遍遍重迭：“咱们也没主义。”

濒临“为什么价钱比网上贵、赠品还更少？”的问题，柜姐们频频齐难过以对。在责罚层口中，专柜的上风就是工作，就像有东说念主吐槽的那样：“问就是用工作打动主顾。”

但当今，如实莫得那么多满足为工作费钱的东说念主了。

3.

/ “榨不出油的花生” /

为了在越来越高的野心和越来越低的薪水之间夹缝求生，柜姐们开荒出了新的“生计律例”。

倒货是其中之一。为了完成野心，柜姐会先我方掏钱买走品牌的货，等有主顾满足浮滥时，再卖给主顾，极端于把我方酿制品牌的“小银行”，透支异日的事迹来补当今的穴洞。

倒货并不稀零。疫情前，宋萍手里倒过4万多的货。其时她背着100万的野心，只差少许点就能达成110%的事迹，完成后能拿到4000多元的奖金。但那时，宋萍敢把货压在手里，“我知说念这个货很快就倒出去了。”事实的确如斯，在销售旺季，她只需要两个月，就能把这些货处理完。

到了本年，光顾柜台的主顾骤减，也曾能顺利运作的倒货链条，霎时绷断了。

柜姐过上了“被货追着跑”的日子。若是这个月的事迹拼集能靠倒货达成，就意味着下个月要先卖掉囤货，补上负数，才气作念新的事迹。一月复一月，握住累加的数额就像越欠越多的债务。宋萍强劲的一位柜姐，手里压着10万元的货，去职的时候也没能转手，其后只可5折卖掉，亏了许多钱。

在明文门径上，品牌频频不容柜姐倒货，发现后要罚钱。但事迹野心确切太高，不倒货意味着拿不到提成，还要被关进小黑屋。宋萍合计我方像一颗花生，明明依然榨不出油了，通盘行业还在硬榨。

▲去职前，宋萍手里还有几千元的货莫得顺利转手 / 图虫创意

钟丽丽合计比倒货更压榨的潜司法，是专柜代购的出现。专柜代购就像化妆品黄牛，从柜姐手里以极低的扣头购入正品，再略微举高一些扣头，转手卖给主顾。对柜姐来说，把货卖给专柜代购意味着我方要贴更多的钱，以至贴钱极端于向无底洞里扔钱，不像倒货一样能收讲究。

钟丽丽合计我方被东说念主当成了笨蛋：“我上班是来挣钱的，为什么挣不到钱，还要往里贴？”

她不肯意贴钱作念交易。在她只待了6个月的品牌，阛阓最低打到7折，专柜代购却条目她5折卖，中间的2折只可她来贴。就算确切贴了，靠这些事迹多拿的工资还不一定能填上贴钱的耗损。她还别传过一家店铺，遇上了骗钱的专柜代购，货依然寄给对方，钱却迟迟莫得转来，上百万的货就这么“挥发”。

她们齐很廓清，新的生计律例也不可保障生计，酌定能吊着贯串浑沌唐塞。而在高压环境下迅速恶化的共事干系，却让这语气也吊不下去了。

对钟丽丽来说，固然和专柜代购配合的“团购”，是在司理和店长的默认乃至荧惑下进行的，但一朝被公司发现，到头来只消伴计背锅。她的一又友就阅历过这种事。

本年的大年月吉初二，钟丽丽一个东说念主被连着排了两天班。阿谁月碰巧是品牌的作为月，销售野心比鄙俚跨越许多，司理和店长为了让我方的事迹雅瞻念，对她再次建议了贴钱作念团购的条目。“我不作念的话就每天挨骂，每天加班，还莫得钱。”尽管很不本旨，她终末照旧扛不住压力，我方贴了几千块钱，“算是少的了”。

作念柜姐的，原来就只看个东说念主事迹，莫得集体一说。但当今，就连名义的调解齐很难维系下去。

宋萍也合计，上班越来越像“宫斗”。在她的柜台，店长会“撬”其他柜姐的主顾。撬主顾的诀窍是目光好——瞄到别东说念主手机屏幕上微信聊天的id，就从我方手机里搜索，若是刚好也加过主顾的微信，就等主顾离开不久后打语音电话夙昔：“姐你这回缺啥东西了？你来柜台咋不找我呢？”

宋萍心里不太得志。但毕竟事情与她无关，也不太好说什么。直到店长特意岔开宋萍和另一位干系好的共事的排班，不让她们凑到沿路，还在背后给指导说闲扯——“她们就是念念混保障，不求上进”。初夏，宋萍和干系好的柜姐接踵从柜台离开了。

宋萍在这家品牌责任了快要十年，听到她要辞职，店长有些诧异，试着遮挽了几句，主管却没说什么。

宋萍有许多去职的柜姐一又友，到头来齐回到了好意思妆行业。而她当今转到金融行业作念销售，依然是少有的“走出来”的东说念主。尽管合计当今的责任败兴枯燥，以前在好意思妆柜台的工派头俗也很难窜改，但她照旧不念念回到专柜。赚不到钱是太致命的问题，当今的责任里，她见过的欠债的东说念主，确切太多了。

比及宋萍走了，品牌能以更低的底薪招到新柜姐，不管是年青念念入行的，照旧去职后转行失败的，总有更听话的、更满足贴钱的东说念主奉上门来。

▲一些柜姐去职后，兜兜转转又回到阛阓当起了服装或鞋包销售 / 图虫创意

林瑶就正在苍茫将来要作念什么。在她场所的小城，交“五险”的责任未几，更别提“一金”。当柜姐属于在外企上班，有五险一金，工资亦然她作念过统统责任里最高的，“属于天花板级别的奇迹”。经济不景气，她合计我方最终可能照旧会选用回到这个最闇练的行业。

在百行万企找了一圈责任，大部分柜姐齐没能顺利“出走”。钟丽丽在去职后也曾尝试过当主播。她口试了许多直播公司，大多不签合同、只签条约，动不动就要主播补偿几十乃至几百万的负约金。一段时候后，她照旧回到了柜台。

时隔泰半年讲究，钟丽丽依然很久莫得从早上一直站到晚上，但重新习尚了几天，她也没合计太累。看到不久前口试的直播公司依然倒闭了，她发觉，竟然照旧应该在阛阓内部上班，专柜才是我方的称心区。

（应受访者条目，钟丽丽、宋萍、林瑶为假名）